西山脚下的法海寺
顺治皇帝御题“敬佛”碑
法海寺过街塔旧影
复建后的法海寺钟楼
◎户力平 时至深秋,又是一年霜叶红。在层林尽染的香山南麓,有一座规模宏大的建筑群,这就是近年复建的京西名刹,历史上有山中第一大寺之称的法海寺。 北京西山有两座法海寺,一座位于石景山模式口,另一座位于海淀香山,两座寺院一南一北相距数里,故以其所处方位,将模式口法海寺称为南法海寺,将香山法海寺称为北法海寺。 不久前,笔者慕名到复建后的香山法海寺一游,探寻传说中顺治皇帝“出家”、 郑板桥“论道”、曹雪芹“悟禅”的地方。 香山法海寺为元世祖始建 清代重建后成为皇家寺院 沿着香山南麓的山道缓缓而行,几经迂回路转,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平台之上,一座高大的建筑群映入眼帘,这就是著名的香山法海寺,它曾消失了数十年。 在朋友的引导下,登上九层石阶,步入法海寺山门。 朋友介绍说,法海寺全称万安山法海寺,始建于元代,为元世祖忽必烈所建,元明时均称弘教寺,亦称宏教寺,时有山中第一大寺之称。明代随着藏传佛教与汉传佛教的交织更迭,弘教寺经历了兴衰起伏。清顺治十七年(1660年)重修弘教寺后,改为敕赐法海禅寺、法华寺两座寺庙。康熙、雍正、乾隆时期,均对法海寺进行修葺或扩建,使其最终成为一座规模宏大的皇家寺院。 清代吴长元所辑《宸垣识略》对法海寺略有记载:“法海寺、法华寺在万安山,二寺前后互相连属,相传为弘教寺遗址。本朝顺治十七年修建,改今名,有御书联额……弘教寺,元世祖建。寺有石桥鱼池,前有流泉亭,有乔松怪石,佛像清古,为山中第一。” 香山法海寺与其他寺院在建筑上有不同之处,一是寺庙坐西朝东,这种格局在北京是比较少见的。整体建筑呈中轴格局分布,分为五层,自山门向上依次为弥勒殿、大雄宝殿、大悲殿、法堂、后罩楼和藏经楼,左右两侧有禅室、斋房、龙王堂、精舍等。二是山门前建有藏式过街塔一座,这在全国也属罕见。因法海寺坐落在万安山上,俗称万安山法海寺。又因其所在的山岭酷似一只正在展翅飞翔的凤凰,故称凤凰山。每至深秋,山岭红叶遍布“凤凰”的头和身,法海寺恰好落在这只凤凰的背上,所以该寺也被称为“凤凰山法海寺”。 法海寺呈三路严谨布局 依山而建尚存古迹可寻 进得山门,顿觉寺院内格外宽敞,高大的殿宇十分气派,不愧是皇家寺院。整个寺庙分为左、中、右三路,依山而建,递次上升,颇具气势。 在山门内左右各有一个旗杆座,虽然显得破旧,却是法海寺的遗存之物。朋友介绍说,旗杆座原本是三块各高约2米、宽1米的长石和一块高1.5米、宽1米的短石组合成的四方形汉白玉石台儿,四周刻有半圆形球和海水纹路等装饰花纹。上面有束腰形雕刻,矮石那面是为了在旗杆上拴绳索升降旗帜或经幡用的。每当寺庙内举行法会或佛教的节日,都要升起幡旗和彩子,而皇帝驾临时,也要升起龙旗,以营造庄严的气氛。此时,寺内鼓乐齐鸣,禅乐声声,很是隆重。后来法海寺被毁,两根旗杆也消失了,而汉白玉石座的四块方石只剩下两块。 仔细观赏这寺内尚存的古迹,虽已破旧,但外形没有改变,尽显沧桑之感。 看过旗杆座后,转身观望,正面是一座高大的殿堂。据朋友介绍,这是弥勒殿,历史上这座寺院曾为弥勒佛道场,所以当年供奉的是弥勒佛。只见殿前左右两侧各矗立着一通石碑。我先来到左侧的石碑观看,那石碑上有精致的云龙石雕,右上方刻有“御赐法海禅寺碑记”,再靠近观看,题有:“西山层峦叠巘(yǎn),绵亘金方,为神京右臂。其中潭岩洞壑之胜,琳宫碧甃(zhòu)之奇,造物之生殖,国家之培护,千百年来,每宝山海藏,包罗环密,势蕴形亟,以故蔚盘之气,龙凤其章,积厚之光霄汉俱永也……”落款时间为“大清康熙伍年岁在丙午春叁月吉日”,也就是公元1666年,由此来说,这通石碑已有350多年的历史。 随后来到右侧的石碑前,上面刻有“敕赐万安山法海禅寺十方碑碛”,由于年代久远,碑上的许多字迹已变得模糊不清。朋友介绍说,这是康熙皇帝御赐给法海寺开山第一代禅师慧枢和尚的御碑,也是康熙五年(1666年)竖立的。 观赏了两座御碑后,便登上十三层台阶,来到弥勒殿前。这弥勒殿是山门内的第一重大殿,为三楹,曾有乾隆皇帝御书“德水香林”的匾额及楹联。复建后,不再供奉佛像。绕过弥勒殿,便看见高大的大雄宝殿,矗立于须弥座之上,尽显高大庄严,它是法海寺的主体建筑。 朋友介绍说,此处原是大悲殿,乾隆年间重修时,采纳了三世章嘉的建议,改建为大雄宝殿。殿前左右为钟鼓二楼,而今也已复建,恢复了原有的建筑格局。这钟鼓两楼对峙,谓之晨钟暮鼓。 大雄宝殿的须弥座下方矗立着两通石碑,南侧为敬佛碑,正面刻有顺治皇帝御题的“敬佛”二字,背面为西天东土历代佛祖之图。清顺治十七年,世祖下旨在万安山原宏教寺遗址上新建了一座寺庙,取名“敕建万安山法海禅寺”。为了表示虔诚,他特地书写了“敬佛”二字,赐予寺内僧人慧枢。 不知什么原因,“西天东土历代佛祖之图”镌刻得很是粗糙,与皇家的御碑身份很不相符。大雄宝殿北侧为法海寺“示禁碑”,即顺治十七年皇帝发布的保护寺院、山林的告示。背面刻有“敕赐万安山法海禅寺四至界址:东至山门塔,南至龙泉岭,西至山顶,北至香山”,由此可见当初寺院之宏大。 再拾阶而上,就来到大雄宝殿前。其面宽五间,为皇家规格的“金龙合玺”装饰,色彩艳丽,典雅而不失庄重。这里曾供奉释迦牟尼佛像及十二大弟子(亦称十二大士)之站像,即“十二圆觉”像。 在佛教寺院中,大多建有大雄宝殿。佛教中的大雄,是至高无上的圣人之意,此次复建大雄宝殿后,不再供奉释迦牟尼佛像。 继续拾阶往上而行,来到大悲殿前,曾因供奉观音佛像,俗称观音殿。殿宇轩昂,甚为宽敞,殿的前后是高大的桧柏和龙松。再往上走,便是法堂,也称念佛堂,曾是寺院僧人念佛咏经之所。最后来到后罩楼和藏经楼,这是该寺最高的建筑。站在此处,可俯视全院乃至山下的景致。据传康熙皇帝曾驻跸于此,近观山色,远观京城。 随后,在友人的引领下,我来到后罩楼的后面,观赏了著名的“弘教禅林”石刻。只见四个大字镌刻于顺山巨石之上,字迹雄浑苍劲。旁边还有“下下人为上上人”一行小字,下边署有“一庵”的题名。据传这一庵明代在僧录司(掌管有关僧侣等相关事务的衙署)任职,时而驻于法海寺。 寺院的左、右两路为僧舍、斋室、精舍。其中左路西侧还有放生池、龙王堂,而右路西侧有悟色香室,即烧香拜佛之所,而今大多已复建。 清代帝王多次巡幸法海寺 吟诗作赋感悟佛道与禅意 法海寺为皇家寺院,与清代皇家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,曾留有清朝前期四代皇帝(顺治、康熙、雍正、乾隆)的多处活动印记或墨宝。 法海寺是世祖福临下旨在万安山原宏教寺遗址上新建的一座寺庙,取名“敕建万安山法海禅寺”。民间流传着顺治出家的故事,其出家地点据传为法海寺。 按民间与野史的说法,清朝入关后的第一位皇帝顺治并没有于24岁时死于天花,而是在其所钟爱的董鄂妃死后,看破红尘,以死为名,逃离尘世,去西山法海寺(另说山西五台山)出家做了和尚,直到74岁时圆寂。其实顺治出家纯属戏说,史料中可查顺治十八年正月初七日(1661年2月5日),福临病逝于禁宫内,葬于河北遵化清东陵的孝陵。 康熙皇帝曾幸驾法海寺,并题有《法海寺瞻皇考御书敬佛二字》和《坐法海寺偶吟》等。其《坐法海寺偶吟》诗曰:“纵目西山宜永日,开襟五月似高秋。万几偶暇因游豫,期与黎民药未休。” 乾隆皇帝对佛教笃信至深,皈依三宝,曾多次到京郊的寺院巡幸、驻跸,香山的北法海寺也是其中之一,并题写匾额,御撰诗词。其中有《游法海寺》:“岩扉觅路野花薰,未至招提意已欣。月相金容常自印,昔时今日杳难分。目穷远近吟中景,足蹑寻常望里云。记取夏山初过雨,绿螺如滴倚斜曛。” 明清多位名人寻游法海寺 郑板桥曾与僧人谈禅论道 说起法海寺,还与不少历史人物有着渊源。明末清初著名诗人、“闽中三才子”之一的福建闽县(今福州市)人徐延寿曾到西山法海寺寻游,并在此小住,与寺内僧人空上人谈禅论道,所赋《法海寺访空上人》诗曰:“随身瓢与笠,此外更无余。懒补破衣著,爱寻贫寺居。香厨三顿粥,石榻半床书。日见禅窗下,甘蕉日渐疏。” 另一位明末清初文人也曾到法海寺寻游,他就是崇祯年举人、江南通州(今江苏南通市)人陈世祥。顺治年间的一个清明节,他与王士禄(号西樵山人,山东新城人,顺治年进士)和郑廉(字介夫,商丘县人)到法海寺寻游,随后填词《踏青游·清明日同西樵、介夫至法海寺》:“烘日匀风,春光着人轻茜。绣草路、泥香成片。觅谁侬,和笑走,弓鞋初倦。更是处、池塘簇蒲拖柳,闲杀画船歌板。把酒楼头,凭阑望中平衍。叹此日、春光都贱。彩旗空,绒索冷,秋千荒院。总听彻、归途小亭妖曲。依旧楚天云远。”词中对清明之日春光的赞美,表达了词人春游法海寺时的愉悦心情。 与法海寺渊源最深的文人当数清代著名书画家、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了。据《香山法海寺》记载:郑板桥曾三次进京,均到法海寺寻访,并与该寺仁公上人谈禅论道,其有诗曰:“汝到京师必到(西)山,山之西麓有禅关。为言九月吾来住,捡点白云房半间。”乾隆元年(1736年)他第二次来京,三月中贡士,五月中进士。欣喜之余来到法海寺,拜访仁公上人,且赋《法海寺访仁公》诗:“昔年曾此摘苹婆,石径欹(yī)危挽绿萝。金碧顿成新法界,惜他荒朴转无多。参差楼殿密遮山,鸦雀无声树影闲。门外秋风敲落叶,错疑人叩紫金环。树满空山叶满廊,袈裟吹透北风凉。不知多少秋滋味,卷起湘帘照夕阳。” 法海寺一带还流传着曹雪芹“学经访道”及“悟禅”的故事。据传曹家被抄后,曹雪芹随家人从江宁(南京)迁回北京,几年后看破红尘,在北法海寺遁入空门,并拜寺内的法海高僧为师学经访道。当法海禅师在了解了曹雪芹的身世后,对其多有开导。一年后曹雪芹领悟禅理,得以还俗,并开始创作《石头记》(即《红楼梦》),“披阅十载,增删五次”,终于写成。其书中所描述的“参禅”及佛学机理,便是向法海禅师学习而得。虽然此说未见史籍记载,但给法海寺增加许多传奇色彩。 梁思成、林徽因在法海寺考察 老舍、周汝昌到此凭吊曹雪芹 近现代史上也有几位文化名人与法海寺有着渊源。 1932年10月,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、林徽因对北平郊区古建筑进行考察。他们的第一个目标是香山卧佛寺,其次是香山法海寺。他们对寺院的格局、整体建筑进行了实地测量,尤其对山门外的过街塔门特别感兴趣,并攀爬到塔门之上测量。这座古塔建造得十分精美,形状略似十字,立面分为数层。座上是塔的圆肚,塔肚四面有四个浅龛,龛中是浮雕造像,龛边亦有细刻,刻工甚俊。中间束腰石色较白,刻有生猛的浮雕狮子。在束腰以上,各层重叠像阶梯,每阶每面有三尊佛像。 考察完毕,夫妇俩合作完成了《平郊建筑杂录》。其中写道:“因为这(法海)寺(塔)门的形式是与寻常的极不相同;有圆拱门洞的城楼模样,上边却顶着一座喇嘛式的塔,一个缩小的北海白塔。这奇特的形式,不是中国建筑里所常见。” 而今林徽因和梁思成当年考察过的法海寺外过街塔门早不复存在,只能从他们当年拍摄的老照片中看出其大致的轮廓。 1964年10月,著名作家老舍先生在海淀区四季青公社门头村大队体验生活时,也曾到法海寺寻访。他写给郭沬若一封信,谈了当地的简况。信内附有他所写的一首诗:“门头村里好为家,文艺源泉岂浪夸。金玉红楼终是梦,镰锄碧野遍开花。东流巨浪今潮北,霜降香山叶染霞。瓜果齐歌丰产日,高天一弹吐光华。”其中第三句“金玉红楼终是梦”后面注:“父老传言,曹雪芹曾在附近法海寺出家为僧。” 1991年9月11日,时年73岁的著名红学家周汝昌先生在友人的帮助下,上山考察法海寺,凭吊曹雪芹,并记有《万安山访古刹》。文中说:“……进门以后,遍地碎石,只有几层阶矶的条石尚可登陡。又看得出殿前铁炉的巨大圆座,佛像下层的长方底座,零零落落触目荒残,惹人一种无名的古今兴废之感。”由此可知当时法海寺遗址的景象。 法海寺消失数十年后重建 而今成为“西山方志书院” 在寺院内探寻了近一个小时,可谓收获多多。朋友介绍说,有关法海寺,元史中已记载:“中书省言:给养军民,必藉地利,世祖建大宣文宏教寺,寺赐永业。”清朱彝尊《西山宏教寺题壁》云:“都城西山宏教寺(明)正德间中贵晏忠所造。”而王士禛则在《池北偶谈》中记述:“西山新法海寺,前对裂帛湖。世祖皇帝翠华驻此,瞻眺湖光,因赐今名。”现在所见到的布局,是清顺治十七年(1660年)重修时确定的。康熙年间又对法海寺进行葺修,雍正十一年(1733年)又重修,至雍正时期该寺庙的建筑规模已经达殿宇寮房(僧舍)87间,乾隆年间再次扩建并在殿堂悬以额联。 清末,法海寺曾遭到八国联军的掠夺,但整体建筑依存。民国时寺院已显得破旧了,可仍不失高大、气派。1949年以前寺庙毁于战火,但仍有一些建筑。此后因疏于管理,逐渐荒废,最后只剩下一座山门,几通石碑、石狮子及柱基、柱础及残墙、乱石及古木,但时常有人慕名到此寻古。直到2016年,消失数十年后的法海寺才得以复建,经过三年的建设,再现了昔日皇家寺院的宏大、庄严。 如今,复建后的法海寺,基本恢复了清代的建筑格局,但并未作为寺院对外开放,而是在此基础上建设了西山方志书院,于2020年12月15日举行了开院仪式。这里将作为西山永定河文化带的组成部分,成为传播西山文化、方志文化、生态文化、森林文化的重要载体,让古老的文化遗产焕发出新的生机和活力。 走出法海寺,已是夕阳西下时。望长空一色,风轻云淡,气韵高远,山影起伏如黛,一树树红叶在夕阳下,显得格外耀眼。余晖中的古刹,更显得宏大、庄重,禅韵犹存。绘图、摄影/户力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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